Izumi。

强运的黑猫

强运的黑猫


FF14/AU/OC

侍忍/人男猫男




1.


希尔德捧起小罐。


这小罐已经陪伴了希尔德五年之久,它的表面有三条浅细的裂痕,内部有一条略深的裂纹,但并不影响使用,对于这些,希尔德都知道。巡逻组的伙食是极差的,从来配不上精细的白面与大米,只有混着麦渣的粗面素馅汤包整日与希尔德为伴。


每隔三天,希尔德都会捧着这与他有着深厚友情的小罐,穿过歪七扭八的小巷,来到街角处一家不起眼的杂活小店面前,和这里的阿婆打招呼。严格来说,这是一家买杂酱的小店,店主阿婆的儿子以卖牛为生,阿婆会将牛杂腌制烹调,最后剁碎,做成罐装的酱料摆在小圆桌上贩卖,一罐的价钱经济又实惠,但只卖整罐。


阿婆从不对希尔德露出笑模样,因为这孩子是唯一一个让她破例零卖酱料的存在,两个生活在黄金港底层的穷人相互博弈了半个钟头,终于是阿婆妥协了。这便成了希尔德一日三餐中唯一的荤腥。


上周三,希尔德差点失去自己的革命战友。近些日子,黄金港的几个富商例行举办了今年的收藏品拍卖周,这一周内的黄金港小商小贩的数量翻倍增长,旅店也开始开高价宰人,每到这时,赌场就会格外的热闹:无数的醉汉成排醉在过道上,省去了一夜的住宿钱。


阿婆臭着一张脸,与希尔德絮叨这些醉汉是有多扰民,她希望希尔德身为巡逻组的忍者,可以管制一下这些无赖与醉汉,如果可以切实的保护到小店的安全,她向希尔德保证,可以分给他一块腌制好的牦牛后腿肉。


年轻的忍者连连道谢,这年头,自己的护手都打了几个补丁了,能有一块后腿肉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,希尔德欢喜雀跃,下一秒便被一旁夺门而出的醉汉撞了个满怀,手里的小罐脱手而出,那小罐里承载着的是希尔德这周美妙的希望,还热乎乎的泛着香气。革命战友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,小盖与罐身逐渐分离,希尔德的难过涌在嘴角,他徒劳的伸出手,只恨自己不够高。


一声闷响,希尔德闭上双眼,他抹了抹眼角,心被摔得稀碎。


“哦哟,希尔德……”阿婆砸了咂嘴,明知道自己没几颗牙了,咂起来漏风。


希尔德深舒了一口气,他睁开眼睛,撇开一旁仰躺在地还在抽搐的壮汉,看到阿婆向他的身后指了指:


“你还真是好运呢。”


回过脸,希尔德看到了一名着装奇异的年轻人。希尔德曾在西洋那边的艾欧泽亚生活过一段时间,并在那里学习到了忍术,他见过形形色色的西洋人,但这年轻人穿着的类似于神父一般的长袍,侧摆开叉到了腰窝,踩着一双皮质的高跟筒靴,是真的头一次见。


年轻的精灵族男子掂了掂手中的小罐,他摆手勾起躺在石板路上奇怪的魔法容器,腰间的西洋刺剑格外显眼,那男子笑了笑,嗅了嗅小罐布满细小裂痕的边口。


“这位年轻人帮你打倒了这个醉汉,希尔德。”阿婆摆了摆手:“就在刚刚的一瞬间,从哪里……从哪里飞过来的?”


“谢谢你,年轻人。”


“看好自己的商品,女士。”男子的口音有些奇怪,但相当熟练,他将小罐郑重的放回希尔德的手中,希尔德看着他变戏法般将那奇怪的武器凭空拉起,挂回腰侧,整理思绪的同时感激地一塌糊涂。


“你救了它……”希尔德捧着战友声音略略发颤:“我差点以为要失去它了……”


“哪位?”精灵族男子歪了歪头,有些不解。


“它,是它。”希尔德捧着小罐的画面感有些心酸,他摇了摇头,将战友牢牢地托在掌心里。此时此刻,他那本已经破碎的心与希望已然重组,有了他爱吃的蘸酱,生活就有了希望。


“这是什么?”西洋精灵问他:“牛肉?”


“不,只是……只是一点牛杂。”


“加了我家秘制不外传的佐料。”阿婆补充。


高了希尔德整整一个头的西洋精灵抱起双臂,他含着笑意打量了一番希尔德与其手中的小罐,这个少年的侧壁还挂着巡逻组的袖章,看这个编号,最近他的排班应该在码头附近。


“谢……”希尔德开口道谢,他的满腔真诚尽数压在喉咙里,这声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超分贝道谢正欲飞出口,却被男子的一个鞠躬礼堵在了半路,希尔德惊得不轻,他那细长的猫尾巴被炸起直戳后脑勺,猫目瞪得滚圆。


“我需要你的帮助,阁下。”


精灵覆在胸口的手停滞在空中,他侧过脸与阿婆对视一番,手随即一挥。


“作为谢礼,请将全部的罐头打包。”






……被拜托了。


希尔德放下小罐,他的战友似乎终于可以荣誉的下岗退休了。


西洋精灵的名字叫做克里斯提亚,是来自格里达尼亚的一名赤魔法师,正在追查一起不小的案件,似乎与什么大妖异有关。


“黄金港作为重要的中转地,所有途径这里的货物都会在这里的码头暂时存放。”克里斯为希尔德解释他的来意:“我追查一批货物而来,这批货物相当危险。”


“是什么?毒品吗……还是……”记忆中,希尔德是这样猜测的。他按照克里斯的委托,已经检查遍了所有的货物。


“不,是一批少女。”


“少女?!”


希尔德排查货箱,既然是关押人类的载体,应该有着足够大的体积,就算是以极端残忍的方式,人也不可能被压缩到一般货物的程度。但经过这几日的搜查,希尔德只找到了一例可疑的商船,在询问商船的主人开箱验货之后,却只是一大箱核桃。


“她们是有着大妖异莉莉丝血脉的少女。”克里斯的表情很严肃:“所以有着极高的魔法天赋,因此被作为物品贩卖,寻找有着类似癖好的买家。”


“我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,不能再让莉莉丝的血脉……延续下去了。”


希尔德看到了克里斯的觉悟,似乎不是精灵严肃的神情和紧攥的双手,而是那将近二十罐牛杂的诚意,实际上,希尔德自认为并不能帮助克里斯什么,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,保卫着黄金港的安全。那些远在艾欧泽亚的师父与师兄们也已经不再联系,他只记得自己的生父在某一日便弃他而去,年幼的他哭着跟在生父的同事身后,身边有好多人,世界很挤,也很小……


再抬起头时,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
总而言之,他没有人际关系,本身也是个很弱小的存在,可以得到将近二十罐牛杂的报酬,他真的可以看到克里斯的决心,不惜一切代价。


“克里斯,她们还活着吗?”希尔德问道。
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摸着下巴思考着的年轻人似乎有所顿悟,他立刻向希尔德投去赞赏的目光。


“不愧是希尔德阁下!”


“没,没有啦……”能自己活到现在,希尔德没什么大的智慧,他只是一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,努力家,除了对工资精打细算的能力之外,其他便都是自己那远在艾欧泽亚的师父,以及那个已经慢慢消失在记忆里的,只剩下背影的存在,教于他的,关于战斗与侦查的技巧。


“如果少女们还活着,那便可以跟随她们的商家活动。”


“……拍卖会场?”


“是的。”希尔德点点头:“只有这里的富商可以进入的会场,很有可能是他们交易的地点。”


“事不宜迟……”


“不行啦,我是进不去的。”希尔德打断克里斯的发言,他摆了摆单薄的衣物,以及那已经打了几个补丁的护手,他抬起掌心让克里斯看了看那别扭的针脚,真的有几分寒碜。


下一秒,那只破旧不堪的护手上便多了一张门票,希尔德顿时感觉一阵烫手,他慌手慌脚的塞回克里斯的怀里,却被赤魔法师一把摁住。这手劲,大得可怕,希尔德已经握刀多年了,他能够感觉到克里斯的力道,很真实。在很遥远的过去,也有一个男人如此对待过他,将一把钞票狠狠的压在希尔德手心里,让他自己去置办早餐,不是生父,也不是师父。但希尔德知道,这种力量与决心,是不能够去拒绝的,那是一份赤诚,如果能够感受到,那就不要去拒绝它。


“克里斯……”


“阁下。”克里斯说:“请原谅我的无礼,虽然这很突然,但无论如何,对我而言都是一次不能放过的机会。”


“要尽早的找到她们,这份罪恶的血缘不是衡量她们价值的道具。”


“一旦莉莉丝突破封印……”克里斯垂下双眼,希尔德听得到他有些打颤的喉音:“少女们便会成为她的容器,这样以来,后果真的不堪设想。”


希尔德决定帮他。


“我想,换一件干净的衣服。”


希尔德抬起双手,他轻拍在克里斯的双肩上,回以一个干净且自信的笑容。


“为了那二十罐牛杂酱,我会努力的。”


2.


换了身干净的常服,顺便还洗了洗头发。


希尔德说不上太注重形象,他只是一个爱干净的猫魅族,每双袜子都有自己工作的日期,定期清洗的东西都会按时的晾在庭院里。今日高强度的巡逻吹得头发有些发柴,少年站在镜子前踌躇了一会,打开了水龙头。


神清气爽的来到望海楼下,希尔德打量手中的入场券,这张入场券做得十分细致,背面便是会场的大体地图。根据这张大体地图,克里斯与他研究出了作战方案,与其说作战方案,不如说是如何更快的找到线索的方法。


在希尔德家,克里斯带来了一个小女孩,这不到大腿高的拉拉菲尔族女孩抱着一根高她两头的法杖,穿着贴身的小礼裙,活像个小水桶。她与希尔德对视了许久,突然开口问道。


“你会魔法吗?”


“……我会忍术……”希尔德老实巴交的回答。


“你知道黑魔法吗?”


“大小姐,乖一点。”克里斯盯着地图,他抬起手一把摁在女孩的礼帽上,那小姑娘便泄了气似得瘪了瘪嘴,跑到了克里斯的长袍里,躲在他的腿后窥着希尔德,不再说话。


“十分抱歉,希尔德阁下。”克里斯任由女孩抱着大腿对希尔德虎视眈眈,他突然停下整理地点的钢笔,将二楼的地图推给了希尔德。


“说实话,我没办法去二楼调查。”


“怎么了……?”


克里斯移开目光,钢笔敲在手心里,一下接着一下,片刻沉默后,他再次开口,声音小了许多。


“我的……兄长,应该就在二楼的主卖场。”


“……兄长?”希尔德试探着问道。


“啊……嗯,关于妖异这件事情,我一直没有告诉兄长。”


“……”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希尔德表示理解,他无言的拍了拍克里斯的背,避开克里斯长袍里投来的可疑视线,将二楼的地图小心翼翼的收到了外套内贴胸的口袋内。


按照与克里斯的计划,希尔德只要去二楼几个会场内逐一侦查有大量女子聚集的拍卖房间,再与克里斯于一楼大厅回合就可以了,对于精通忍术的黑猫而言简单轻松。但第一次出入这么大的场合,希尔德不免还是有些紧张,他将通行证双手奉上,在检票员面前站得笔直。那检票的大叔瞟了一眼这小伙子,喷笑道:“第一次来吧。”


“是,是的。”


“嗨。”奥拉大叔拍了拍小黑猫的背,指了指门口那三两成对偷懒的导员小姐。


“她们可以给你带路。”


那群女性猫魅齐刷刷的看了过来,希尔德顿时一背冷汗,一双耳朵不自然的向下瘪着,他接回属于自己的通行证,在女性猫魅爆发出的善意哄笑中,挤开人群跑向通往第二层的楼梯。


希尔德并非不懂那群女子笑容的含义,他的干净衣服只是一身看得过去的小衬衫罢了,来这种场合还是有些勉强,再加上他洗得发亮的头发与稚嫩的脸,怎么看都是会场找来打工的童工。希尔德以着出色的速行能力快速达到二层,心下祈祷不要有人将他归为贵宾。


童工也好,临时工也罢,怎么样都好,他只是想帮助他的朋友,来阻止一场对于他人而言可怕的噩梦,这样正义的行为,他要去做,他也做得到。


二楼的开端有几个小房间,希尔德琢磨了片刻,只是看门到底是找不出什么线索的,他鼓起勇气,推开了第一扇门。


黑猫探了个脑袋进去,房间内是通亮的,各类厨具与工具俱全,房间的夹角处,有一奥拉女性正在打着刀切水果,再细看地上散放着的各式各样的水果,这应该是个厨房。可奇怪的是……为何只有一名女子在这里工作?


希尔德看着女子的背影,那女子抽了抽鼻子,抬手抹了把眼角,之后扯下一已经完成的订单,放进旁边的垃圾桶。


“你是服务生吗?”女子突然出声,希尔德那摁在门把上的手一哆嗦,他瞬间僵住了身子,只有半身探在房间内的他安慰自己,只要他开口说自己只是走错了,应该就可以解决……


直到那女子端着一盘花里胡哨的水果拼盘含着泪向他走来时,希尔德这才眼前一黑,这架势,这表情,这怕是躲不掉了。只要她委屈巴巴的说出点什么需要帮助的话,希尔德这个善良的三好青年多半是躲不掉了。脑壳里不受控制的大脑在与他对话:“不就是一盘水果吗,希尔德?”


“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……”女子说:“拜托您……”


“我要做不完工作了。”


端着果盘沉重的走在回廊里,身旁路过的房间里说不定就有克里斯要追寻的东西,但希尔德却无法去调查。自己的善良是一个麻烦的东西,只要对方一说出软话希尔德就会由升出怜悯,在他还是小豆丁的时候,生父因为工作常年不在家,偶尔会有生父的同事来为他做午餐,那个男人相比起父亲年轻了太多,有次在做炒饭时手滑把酱油多加了几口,看着面前黑漆漆的炒饭,再看看这男人愧意且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,希尔德含泪吃下,从此开始对酱油产生阴影。


适当的,多余的善良应该被摒弃,希尔德也会这样告诉自己,但曾几何时,自己的鼻腔里回荡着家乡的酱油味道时,那纯正的、产自拉诺西亚的海鲜酱油,成为了挥之不去的一种感觉,渗透进了希尔德意志里,他想如父亲一样做一个坚强的、可靠的好人,但谁知,好人真的太难做了。


走廊的尽头有两扇门,女子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应该送到哪一间。希尔德左右为难,他作为忍者的本能希望他去调动自己的五官,去分辨房间内的事物,说不好听的,就是爬上去偷听而已。希尔德转念又想,自己现在是服务生的身份,如此做贼一般的作为实在容易引起怀疑,现在这种时候,应该大大方方的敲门去问。


为自己的理想感到庆幸,希尔德敲了敲第一扇门,他摆着服务生的架子,挺胸抬头推开了第一个房间。


一时间,风云突变。


希尔德握着门把,刘海在开门的一瞬间差点就要离他而去,这强烈的风暴不可能是普通的黄金港式海风,与其说是风,不如说是具有强烈杀意与破坏力的切割式气流,希尔德立刻明白,这是剑气。


只有最强大的武士才能拥有的气魄,剑气是连通武士灵魂的表现,剑气的破坏力代表着一名武士信念的强大。在这远东之国里,有着几大豪门家族,家主无一例外都是武士出身,而除去这几大家族,在大路上颇有名气的商会老板也没有不喜欢名刀的,这就是现在的情况。


这房间的阳台推门已经被完全的破坏掉了,随着剑所迸发的气流飞出了窗外,那临近黄昏的天将阴云卷成一片内核带电的漩涡,但即便如此,房间内的蜡烛却尽数完好无损,烛心安静的燃烧。二人皆没有出刀,只是将手搭在了刀把上,刀鞘萦绕着令人恐惧的力道和杀意。


只有希尔德想哭。


手里的果盘还是完好无损的,只是盘子里的水果被劈头盖脸的剑气携起,糊了一脸。


擦了擦下巴,狼狈的黑猫端着空盘子向前走了几步,险些被脚边倒塌地横梁绊倒,他趔趄了一下,扶住了一旁歪七扭八的桌椅。面前是背对着希尔德那名武士,看样子应该是一名家主,挎在一旁的刀一看就价格不菲。这人只是套了一件外套,腹部缠着束腰,从肩窝到后背,乃至两根胳膊都覆满了纹身,恰好一阵夜风吹过,希尔德向上窥见,来自那坚实的后背上的,分明是一个惟妙惟肖的赤鬼,正蹬着溜圆的双目看着他。


黑猫像是与凭空出现的黄瓜来了一个美妙的邂逅,差点“嗷”得一声飞到天花板,随后他便被这位家主拎了起来,那空盘子还捏在他手里。


“有老鼠?”


“……是猫……”希尔德哆嗦着反驳。


“来这里做什么?”


“……水,水果。”举起手中的空盘子挡住脸,黑猫垂下尾巴。


将手中的“老鼠”扔到身前,希尔德护着果盘打了个滚,他利落地爬了起来,而后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


身后这位花臂的家主的左眉尾断了一段,而面前,这个一直扶着刀把没有做声的另一位大人,少了一截右边的侧发。看来,这是他们方才争斗的结果。


在希尔德模糊的视野里,这位大人的脸慢慢清晰了起来,那双眉毛,一对银目,鼻梁和唇形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
希尔德抱着果盘,他歪了歪头。


在此之后,时间突然停滞了。


希尔德突然想起了家门口的海棠花,现在这个时节,开的正旺盛。每天早晨出门,希尔德都要往海边去,他推开门,花与花的馈赠就会与他撞个满怀,那些花瓣伴着清爽的晨风,钻进希尔德的耳朵里,害得他清理了好久。希尔德不知道为什么,这样会让他觉得很舒服,他曾为自己混沌不堪的过往懊恼过,他无法从中看透其中的喜怒哀乐,也无法得知谁才是他生命中最该纪念的人,他在茫茫为止的明天里挎着双刀,一步一步走向码头。但被晨风吹洗的一刹那里,会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晰,摸到了之前无法到达的高度与真理,就仿佛要归于永恒一般的……


那一个个背影,生父的、师父的、师姐的、师弟的……艾欧泽亚的、远东之国的,还有克里斯,都好清晰,仿佛可以看到毛孔。他们在呼吸,在说笑,连声音都那么真实。


希尔德没由来的一阵失落,他缩在这群人的身后,直到有一个存在来到他的身侧。希尔德仰起脸,他努力去看这个人的脸,晨风吹着希尔德,也吹着他,吹着他那略长的侧发,也吹着那右侧被斩断后留下的碎发。


他说:“你真走运啊,这样都能活下来。”


希尔德被一阵凉风吹醒,他面前的男人捞起脚边蹭过来的黑猫,抓在怀里,挠了挠下巴。


“……这样都能活下来。”男人喃喃道。





3.


六岁的希尔德坐在餐桌前。


距离生父消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,这两个月期间,他一直与生父的同事生活在一起,在海雾村靠海的一间小房子里,整日闷着不出门,又是吹一吹海风,眼睛里还会飞进去细沙,小猫去揉眼睛,揉得通红。父亲的同事回到家后,带回一条新鲜的水牛腿,他追问希尔德的眼睛怎么了,把他拉到了餐桌前。


希尔德搓着手指,没有答话,那男人就半跪在他面前,捧住他巴掌大的小脸,向他的眼睛吹了吹气。


“好些了吗?”


“……嗯。”


希尔德很听话,他按照生父的话严格的约束住了自己,也约束住了自己作为幼童的天性。在他的潜意识中,或许在某一个平静的日子里,生父就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,那个高个的男人,留着半截胡渣,他经常将自己的大手拍在同事的背上,两个人挎着太刀一起离开,希尔德目送他们,等来的,却只有一个人了。


今天的牛排很好吃,希尔德好久没吃到肉质这样干净的牛肉了。拉诺西亚的市场上总是有许多好吃的,但面前这个男人不许他出门,他捎了很多童话书给他,让他在家里,乖乖的。


忍不住扒完了一整晚的米饭,小猫抹了把嘴角,他抬起脸,恰好看到对面的男人正撑着脸,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,看得他有些发毛。希尔德缩了缩脖子,他低下头,不再出声。


“好吃吗?”


“嗯……”比起之前的酱油锅,的确有长劲。


“再来一碗?”


“不,不了,我不吃了……”


“希尔德。”男人突然出声唤他。


“你的眼睛,是天生的吗?”


幼猫抬起脸来,他捧着属于自己的小碗,有些呆愣地看向问话的男人。幼猫清澈的双目在吊灯下,倒映出男人的脸,异色的眼是他十分明显的标志与特征,希尔德的所有特性都反应在其中:他的迷茫、他的恐惧、他的天真,男人都看在眼里。


“爸爸没有告诉过我……嗯……”希尔德有些为难挠了挠耳朵:“可爸爸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,啊……!”


突然意识到什么,他慌忙放下碗:“我,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吗?”


“……”完全没能把控住孩童跳脱的想法,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缘提问唬住了,他放下碗筷,在空中比划了一下,但这赶不上幼猫情绪积压的速度,这个年轻的武士看着面前的幼猫双肩抖了抖,随后双目中迅速积攒起了水汽,他的嘴角都在发抖,看起来难过极了。


“不,不不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男人慌忙解释,他起身来到希尔德面前,将小猫抱在怀里。小孩的鼻涕眼泪都糊在了胸口的布料上。


“你是亲生的,我亲眼看到你从产房里被抱出来,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?”男人扯了个谎,他根本没见过。


“那……为什么要这样问我?”幼猫抽噎着抬起小脸。


“来到拉诺西亚后,你的眼睛经常发炎。”男人的指腹擦了擦希尔德的眼角:“下次我带你出门时,把眼睛闭上吧。”


“可那样我就……”


“我抱着你。”男人即答,随后柔和下了眉眼间的情绪:“相信我。”


“像是你相信自己的父亲一样。”


“或者……”男人顿了顿。


“或者,我来做你的……临时的父亲。”


……临时的父亲。


擦了擦被泪水打湿的小手,希尔德抽了抽鼻子,他简单的思考了一下。面前的这个人,对他其实还不错,作为生父关系最好的同事,也受到了生父极大的照顾,他真的很关心希尔德,虽然是一名弄刀的武士,却还在教育上对他尽心尽力,充当他的监护人,保护他免受危险,虽然……虽然有些笨拙,但父亲会原谅他的,也会原谅希尔德。


“不能叫哥哥吗?”希尔德捧住男人的脸,仔细打量,没有皱纹,也没有疤痕,他看上去那么年轻的样子,甚至没有伴侣,真的愿意做父亲吗?


“我想,或许父亲对你而言,才是真正需要的。”


“那个对你而言唯一的亲人,是无可替代的,什么也替代不了。”男人握住幼猫的肉嘟嘟的小手。


幼童的理解能力是有限的,但不知为何,这局颇有深意的话在希尔德听来,是如此的触动,他什么都不懂,不懂得战争,也不懂这复杂的社会。只有此时此刻,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向他表达了接纳,他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握住了他的泪腺,在那个对于孩童来说惨淡的时光里,像一束光,照亮在了他的脸上。


希尔德向前抱住了男人的脑袋,他与这个相依为命的年轻人结下了契约,随后,他在新的父亲怀里大哭一场。


我要听他的话。希尔德想着,在第二天外出时,缩在男人的肩窝里,闭上了眼睛。


这一切,都在男人的计划之中。


只要那双颇有特点的异色瞳不出现在人群的视野中,希尔德就能更加安全些。拉诺西亚人口流动量巨大,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。怀着年幼的小猫,伊维是如此打算的。


他的前辈,希尔德养父牺牲了。为了保护全队的安全,身为骑士的他为全队撑起了最后的光翼,伊维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身后的人,那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,喃喃的向他嘱托养子的事:那个黑发的猫魅族男孩与他没有血缘,但那个男孩是他,乃至是他们整个队伍的恩人的儿子,在他们山穷水尽之际,接济他们,为队伍传送情报因为惨遭灭口的,一对普通猫魅族夫妇的孩子,他有义务让英雄的儿子长大成人,展开自己精彩且幸福的生活。


黑色的污血从骑士的头顶淌下来,他命令伊维保护好那个男孩。


伊维勉强逃出,他与整个队伍失去了联系,随后,他放弃了与队伍联系的行动,孤身一人回到了海雾村。


见到男孩时,他已经到达了极限,肉体与灵魂都仿佛被残忍的现实掏空了一般,那个男孩站在海雾村的入口处,看到衣衫褴褛的他,居然向他走了过来。


“不要那么善良。”这句话,伊维一直没有说出口,他自私的将这句话匿藏在了记忆的深处,之后的时间里,他一直被这个孩子治愈着。


半个月后,伊维与队伍取得了联系,他决定走水路,离开艾欧泽亚,远去东方之国来避开敌人地毯式的排查。这个孩子,的确强运的可怕,多少次他们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下,却无一例外的顺利逃离,在约定好的时间里,他们达到了临近黄金港的岛屿上,暂时休整。


伊维还很年轻,但希尔德却唤他父亲。他像是一个跟屁虫一样,与伊维寸步不离,他帮助伊维做农活,与善良的村民学习针线活,为伊维修补破损的护手。趴在伊维的背上,搂着他的脖子,亲切的讨论路途中的见闻,最后,小孩缩回他的肘窝中,听着他的心跳,去数夜空中的星星。


“我是不是太宠你了?”伊维说:“一直都不肯自己睡。”


“幸福的时间对我而言,太短暂了。”不知怎么的,希尔德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颇为成熟的话:“我想和你多待一会,爸爸。”


伊维想要发笑,他抿着嘴巴哼笑一声,刮了刮幼猫的小鼻子。


“今晚要自己睡。”伊维哄他:“爸爸要准备明天的行李。”


“嗯……”希尔德点了点头,他贴在伊维的胸口上,半晌翻了个身,闷闷地说:


“爸爸,你心跳得好快。”


“啊,是吗。”伊维点点头:“因为你在我这里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


“不为什么。”低下头,伊维亲了亲希尔德眉角:“你该睡了。”


凌晨,伊维坐在海边擦拭刀背,他站起身,迎着月光的方向,甩了甩刀。


身后的灌木,从傍晚开始就十分热闹,伊维听得到。他熟练的打了个刀花,向后退了几步。


仅凭这些,伊维判断,跟在他们身后的敌人估计已经有了上百左右,他们一声不吭的潜伏在伊维与希尔德身后,只是因为这个持刀的男人强力到可怕,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希尔德见到刀光血影的场面,竟执意只使用刀鞘,应付下了一路的危机。而最后的最后,决战之地自然而然的定在了黄金港前的最后一站,他们是不会让伊维登上黄金港的。


“滚出来。”伊维说。


“我的小孩在睡觉,保护好你们的脖子。”


“不然让你们死后也做哑巴。”


“……我感到惊讶,也有些不解。”片刻后,灌木中幽幽的传来声音。


“无论是那些献给妖异做祭品的孩子,还是那个与你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猫,只要你不插手,自己就不会惹来任何祸端。”


“去做你的少爷,去欣赏你的名刀,不要自讨不快,插手我们的集团与组织。”


“你是聪明的人。”声音顿了顿:“为什么不懂这个道理。”


“我没有什么想说的,动手吧。”伊维架起刀:“要天亮了,你们最好一起上。”


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,武士。”套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独自从草丛中站起,他拍掉肩头上的干草,摇了摇头。


“黄金港已经没了你要找的人。”


“你的小孩……”“黑斗篷”拉了拉兜帽,他摇了摇头。


甩起太刀,伊维给了面前的斗篷一击强力的剑气,这是他最后的废话了,一切都为时已晚。仅仅凭着他一个人,是无法与一个集团斗争的。


今晚的月光格外的好看,伊维曾与希尔德无数次的眺看星空,他们讨论月亮,讨论谁是自己生命中的光,最后,说到彼此时,那个小男孩只是冲他笑,他向伊维抬起小指,想要许下约定,再一再二不再三,希尔德不想再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孩了,他不想伊维带他去什么美丽的地方,他只想待在伊维的身边,好好的,好好的,去细数夜空的星星,每夜每夜,冲地平线呐喊,将自己的声音传到星体上去,传到宇宙中去,希尔德喊自己只有伊维这最后一个爸爸了,最后一个了,只有伊维了。


伊维宁愿自己用尽生命,化作一阵夜风,下一刻就出现在希尔德身边,但来自队友的刀已经穿透了肺,那群叛徒哽咽着请求伊维的良心原谅他们,他们只是人。


伊维看着那只纤瘦的小猫被自己曾经出生入死的队友拎上高台,在他们曾经誓约过的夜空下,像一片枯叶一般,飘向大海。


“这是你爸爸的意思。”


希尔德向越来越模糊的天空伸出手,他听到坏人如此对他说,最后,被海水淹没。


伊维躺在沙滩上,他也向着夜空伸出手。最后闭上眼睛。


什么嘛,死后的世界居然一片通亮。这是伊维最后的想法。


“喂,在那里,泉明寺阁下,人在那里!”


“小孩呢?”


“没,没有找到小孩……”


“找!”


4.


富商的刀压在希尔德腿上。


希尔德用尽力气压缩着身子,他像是隔壁阿婶家门口晒好的鱼干,皱巴巴的。


眼前的歌姬舞得相当卖力,那富商的眼睛却不在女人身上。他一直看着身边已经逐渐僵化的希尔德,看得希尔德一阵不自在。若不是自己不小心打断了他与老友的比试,自己也不会以“间谍”的嫌疑被带到拍卖会的中心,像是个全身写满了绯闻的小白脸一样,蜷缩在富商身边被人指指点点。


希尔德心下一片凄凉,他的朋友克里斯大概会在一楼水深火热,自己却落得一个不得脱身的下场,他还没来得及去调查有关少女们的事情,就被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富商盯上了,不仅没能帮到朋友,自己后半生的平稳生活也能也会被陪葬进去。


希尔德……你不能这么善良的。少年欲哭无泪。


富商盯了他一会,半晌,他伸手上前,捏住了希尔德下巴。黑猫手脚冰凉,却不敢有任何动作,他本不想答应,可如若他不答应,压在腿上的刀也不会答应。


富商的脸越凑越近,希尔德心如死灰。


“你……”


“我,我是,我是处男……”希尔德结巴着,这人看上去像是有特殊的爱好,说自己没有经验能不能打消他的兴趣?


“不是服务生吧?”


“嗯,嗯,嗯嗯嗯嗯!”猛地点头,希尔德摒住呼吸,他就等富商松开手,找机会脱身了。


“那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

“朋友,朋友给的……通行证。”希尔德声音越来越小。


富商依旧捏着他的下巴,他甚至变本加厉的将胳膊搭了上来,身心健全取向正常的希尔德就这样靠在了男人的肩头,心脏怦怦直跳。


“黑鸮。”


富商唤了一声一旁抱着胳膊赏舞的花臂男人,他扬了扬下巴。


“一楼应该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

黑鸮握起横在桌前的刀,他站起身,也不做怀疑。


“我的猜测没错。”黑鸮说:“不枉我盯那批货物几个月。”


“至于把这次会展搭上吗,你明明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。”


黑鸮回过脸,他摆了摆手,四下宾客席上站起不少刀客,他们聚集到了家主身后。黑鸮扫了一眼被压在怀中动弹不得的希尔德,擦了把嘴角去戴护手。


“你不也一样?”


“我作为家主之前,首先是个兄长。”


“弟弟的事,就是我的家事。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做在我弟弟头上,我定不会答应。”


“妖异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


“一样。”黑鸮打断富商的话:“在我的刀下,是妖是鬼都一样。”


泉明寺的家主抓起太刀带着人马推门而去,只留下希尔德与扣押他的富商,那富商挥手遣走了歌姬,他坐在主坐上,抬手撑住了额头。


在希尔德的角度看来,他的表情十分痛苦。


出于礼貌,希尔德扶住了富商的胳膊,他拍了拍富商的背。这男人揉着眉角,他呼了口气,这才缓缓睁开双眼。


他将希尔德搂紧,看向他的双眼中。


“你的……”富商开口了。


“眼睛,是天生的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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